网络喷子研究

　　“叫兽”、“砖家”、“妓者”，如果你混迹于中文网络，相信对这些污名化的词语不会陌生凯时kb88在线平台。

　　在公共网络上，总有一些人一言不合就开骂，然后凭借自己丰富脏话储备，成功拉低你的智商。

　　互联网作为当今社会公共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非中心化的平面网络结构所开创的公共话题空间为公众交流信息、分享感受和讨论公共事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然而，网络并非理想的公共领域范型凯时kb88在线平台。

　　放眼当今的网络空间凯时kb88在线平台，由于存在大量热衷于使用语言暴力、挑起网络骂战的用户，使得平等、理性而友好的互动正被充斥着戾气的谩骂和攻讦所侵蚀。这些网络上的语言施暴者有一个专门的称谓:网络喷子( internet trolls) ，即“在网上发布或发送信息，意在激怒他人或者扰乱讨论话题和空间的人”凯时kb88在线平台。

　　首先，由于网络喷子更多采用侮辱性、攻击性的语言凯时kb88在线平台，使得原本可以通过理性讨论形成共识的争议沦为了低俗的骂战;

　　其次，网络喷子的言论具有煽动性和传染性，导致对特定人群的污名化。以2015年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发布的《网络低俗语言调查报告》统计为例，“砖家”/“叫兽”原发微博提及量达到亿万次，中文报刊检索结果也到上百次，“绿茶婊”“碧莲”原发微博提及量达五百多万次;

　　第三，网络喷子的低龄化趋势导致更多的校园网络霸凌。例如， Inchley等人报告，欧美国家11、13 和15 岁的孩子在网络上被语言霸凌的平均比例分别为10%、11% 和10%凯时kb88在线平台，国内的情况则更不容乐观，Chan 和Wong 的研究指出中国大陆的网络霸凌比例介于14% ～ 57%。

　　网络喷子现象是互联网的共生物，伴随互联网的进化发生了一系列的演化。互联网自出现伊始便带有高度去中心化的特性，因此早期的很多网络论坛中就充斥着类似喷子的言论，比如从粗鲁的评论和辱骂到令人愤怒的声明和激烈的讨论，但这些言论和行为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论战”( flaming war)。与现今的网络喷子不同，这些发起论战的人喜欢用比喻、谐音及双关的手法，让自己显得既刻薄又幽默。

　　真正意义上的网络喷子出现在最近几年，随着各类社交媒体的发展，出现了大量针对明星、专家等各类公众人物进行言语攻击的用户，这类人群有时甚至纯粹是为了自身的娱乐而故意攻击他人，挑起骂战，引发分裂和冲突。

　　网络喷子个体层面的成因与人格特征、网络无忌效应凯时kb88在线平台、虚拟自我凯时kb88在线平台、低社会经济地位及无聊后的意义寻求有关凯时kb88在线平台，这些因素构成了网络喷子特定行为模式的内部动力系统凯时kb88在线平台。

　　Buckels 等人研究发现，网络喷子具有异于常人的人格特征，他们在（1）马基雅维里主义( 操纵和欺骗他人)、（2）自恋( 自我中心和自我强迫)、（3）精神变态( 缺乏懊悔和共情能力)及（4）虐待狂( 以让他人受苦为乐)四个维度上的得分高于一般人，而这四个维度被称为“黑暗四人格”( Dark Tetrad)。

　　被调查者中表示喜欢喷子行为( 即参与网络骂战) 的个体比例为5. 6%。研究者还考察了为何网络骂战会吸引这类人格者参与，他们采用了网络喷子行为通用测量( Global Assessment of Internet Trolling凯时kb88在线平台，GAIT) 发现，喷子行为与虐待狂、精神变态和马基雅维里主义显著相关，而其中虐待狂维度与喷子行为的相关性最强，虐待狂之所以喜欢网络骂战是因为这令他们感到愉悦，同时，虐待狂和网络喷子都会从他人的痛苦中享受施虐的快感。

　　网络喷子横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可能与Suler 提出的“网络无忌效应”( the 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有关。这一效应是指，由于网络空间具有匿名性、隐藏性凯时kb88在线平台、异步性等特点，人们在网络空间的自我表露和意见表达比现实社会中更频繁和激烈。其带来的结果可能是良性的( 表现为“超乎异常的善意和慷慨行为”，比如“圣母”) ，也可能为恶性的( 表现为“粗俗的言语、严厉的批评、愤怒、仇恨甚至威胁”，比如“喷子”)。

　　随着网络易用性的提高和使用方式的多样化，网络逐渐变为了更为私人和自由的互动空间，喷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选择发表攻击性、极端和低俗的言论而基本上不必担心被追责，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认为他们的言论和行为表现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凯时kb88在线平台，并且应该为行为的后果负责。

　　网络空间具有的平等性、去个性化、即时性、隐蔽性和匿名性等特性，使之成为了一个理想的自我表现平台，用户可以在这个虚拟世界中随心所欲地扮演自己想要的角色——这种行为通常是无意识的和去抑制性的。

　　网络世界中的自我是一种“虚拟自我”。“虚拟自我”有两种突出的表现模式:一是每个用户在虚拟世界中的网名;二是虚拟化身，是现实世界中的个体与虚拟世界中的个体化身的集合体。依靠虚拟化身凯时kb88在线平台，个体可以任意选择、改变自我的人口学特征( 比如性别、种族、年龄等) 、身体属性( 包括如身高、肤色、体行) 及外部特征( 如面部器官的形状、衣着等)。

　　网络喷子往往借助虚拟的网名和化身，通过言语施暴攻击目标人物或挑起骂战以赢得关注，促进虚拟自我和现实自我的分离，让网上理想化的“虚拟自我”得以尽情表演和释放。

　　网络喷子的言语攻击性还有可能与这个群体当前在社会阶层结构中所处的位置有关。第39 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止2016 年12 月，我国网民的职业结构占比最高的是学生群体，其次是个体户/自由职业者和公司一般职员凯时kb88在线平台凯时kb88在线平台，总占比达62. 4%; 月收入在2001 － 3000 元、3001 － 5000 元占比分别为17. 7%、23. 2%凯时kb88在线平台。同时，网民规模向低收入群体扩散，2016 年月入在1000 元以下群体占比与2015 年相比增长1. 2 个百分点。

　　有研究指出凯时kb88在线平台，社会经济地位和攻击性之间呈负相关凯时kb88在线平台。McFarlin 在一项饮酒与工作中攻击性行为关系研究中发现，收入与言语攻击或身体攻击也呈现显著负相关，即个体的收入越低，其言语攻击或身体攻击水平就会越高。从这个角度分析，具有较低的收入、财富及社会声望的个体，更有可能成为网络喷子。

　　此外凯时kb88在线平台，“无聊后的意义寻求”也是催生网络喷子的一个重要原因。心理学上通常将无聊定义为个体一种不愉快的体验、缺乏刺激并且处于低度生理唤醒的情绪状态。Tilburg 和Lgou 指出，无聊区别于其他诸如愤怒、悲伤等消极情绪的地方在于个体缺乏目的凯时kb88在线平台、极力想寻求连续并且有意义的活动参与。

　　他们通过实验证明，个体的无聊感知越强，其政治立场、态度和主张也更加极端。因此感到无聊的人总想通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方式“刷存在感”，或利用低俗的言语激惹他人挑起骂战，借此改变当前的无聊状态。

　　网络喷子的产生还与一些外部的环境因素有关，这些环境层面的成因可能涉及网络权力中心的嬗变、反智主义的盛行及媒体暴力的影响，网络喷子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视为是内部动力系统对于外部环境刺激的响应。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发展，普通用户参与内容生产的门槛不断降低。正如之前回溯网络喷子的演变历程时所言，起初的网络喷子往往是作为老手的互联网精英对快速涌现的新人们的嘲弄和不满;但是随着网络的继续发展，出现“去中心”化到“再中心”的演变趋势，网络的既得受益者从大众又转移到了精英，潜在的不满主体也从精英换位到了隐藏在虚拟网络空间的匿名大众。正是随着网络权力中心的嬗变凯时kb88在线平台，大量对主流网络话语不满的边缘用户成为了横行于各大网络空间的喷子的主体凯时kb88在线平台。

　　作为网络权力中心嬗变的衍生物，盛行于当前网络空间中的反智主义，也成为了网络喷子奉行的主要价值观之一。Hofstadter 将“反智主义”定义为“对理性生活和那些被认为是其代表的人的一种反感与怀疑，是一种对这种生活价值一贯贬低的倾向。”反智主义在认知层面包含对于“智性”本身的憎恨和怀疑，认为“智性”及由“智性”而来的知识学问对人生皆有害而无益; 在行为层面则表现出对代表“智性”的知识分子的轻鄙以至敌视。

　　在门户网站和社交平台上，一方面，像“叫兽”“砖家”“妓者”等污名化称谓被广泛使用;另一方面凯时kb88在线平台，一些网络媒体为了博眼球而对类似“北大学子毕业卖猪肉”“院士学历造假”“留美博士后找不到工作被遣返”的新闻大肆渲染，这些网络上的反智主义倾向对网络喷子发表反智言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媒体暴力是指包括电影、电视、电子游戏、报刊等在内的媒体含有或刊登暴力内容，并能够对人们正常生活造成某种影响的暴力形式。Bushman 和Huesmann对媒体暴力与攻击性的关系进行的元分析表明凯时kb88在线平台，媒体暴力会导致个体攻击行为、攻击性观念、愤怒情绪和生理唤起的上升，亲社会行为下降;对于成年人，媒体暴力的短期效应更明显，而对于18 岁以下的青少年，其长期效应更加明显。媒体暴力会助长个体攻击性倾向的结论，也得到了神经层面研究的支持。这种受媒体影响产生的攻击性迁移到网络世界中则表现为网络喷子的“戾气”及语言施暴。

　　一方面，针对特定事件和对象的语言暴力起初往往是由个别网络喷子挑起凯时kb88在线平台，其态度和观点不断获得响应和附和，最终汇聚成群体性的语言暴力; 另一方面，网络喷子行为作为一种反应模式也会像病毒一样在个体间蔓延和传播。这两种类型的传播可以从情绪传染、共同见解和共同注意以及沉默的螺旋这三方面的理论当中获得解释机制凯时kb88在线平台。

　　喷子们在互联网空间的言论往往伴随着负面情绪的宣泄，同时这种负面情绪的表达很容易让其他网民产生共鸣，从而造成负面言论的大量传播。心理学研究证明个体的情绪能过通过直接交互的方式传染给他人，人们的情绪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他人所感染并表现出与之一致的语言及行为。

　　诸如脸书和推特这类社交媒体上存在着情绪传染现象已经得到多方证实凯时kb88在线平台，赵杨等人针对我国社交媒体的研究也指出“情绪传染成为网络传播的核心动力，情绪传染敏感度高的网民成为集群行为的主角，引领一般网民潜在的集群行为意向，增强了集群行为发生的可能性”。

　　网络喷子往往喜欢通过抓住一般网民“仇富、猎奇和无聊”等心理，发表具有煽动性和攻击性的言论，通过情绪传染将其他有类似特征的网民裹挟进来，滚雪球般地形成声浪巨大的喷子群体。

　　网络喷子行为的传播与个体对于他人的态度依从有关。一方面是由于人们容易进入一种“知识共同体”，并无法将自己的知识与他人的知识区分开来。Sloman和Ｒabb 通过一系列实验证明，很多时候民众并不是真正寻求真相，而是寻找所谓的“共同主张”。特别是面对网络上“意见领袖”的观点时，带有认为“你的理解就是我的理解”的倾向，往往不加辨析就加以接受。当个人的独立思考和理性判断被盲从和盲信所取代，极端态度的汇聚便会造成网络舆论的观点极化。

　　另一方面，存在一种被称为“共同注意( shared attention)”的群体感受，即特定事件或者媒介可以唤起人们共同关注的状态，或者产生与他人共同注意的感觉。Shteynberg 等人通过五个在线实验发现，被试在直播条件下( 即在与其他人同时观看时) ，对视频说服力的评价比其他条件下更为极端。这种共同注意的群体感会影响个体日常的言行凯时kb88在线平台，典型的例子便是，网上一些新异事件或者破坏性言论在微信朋友圈或微博上转发、呈现的频率越高，网民就越倾向于关注和认同其观点，喷子现象和网络语言暴力借此得以传播。

　　传播学中的“沉默的螺旋”理论( The Spiral of Silence)同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网络喷子现象的蔓延。Noelle － Neumann 将沉默的螺旋描述为“人们在表达自己想法和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并且广受欢迎凯时kb88在线平台，就会积极参与进来，使这类观点越发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发觉某一观点无人或很少有人理会( 有时会遭遇群起而攻之的危险) ，即使自己赞同它，也会选择保持沉默。这样就造成意见一方的沉默和另一方的增势，循环往复，便形成一方的声音越发强大，另一方就越发沉默下去的螺旋发展过程”。该理论的一个核心前提假设就是个体对孤独( 或被排斥)的恐惧。

　　有研究者认为人们在现实中的群体心理现象——如从众、害怕被孤立等这类促成沉默的螺旋出现的前提条件在网络群体里同样存在。当一些网络喷子的极端言论出现后凯时kb88在线平台，部分理智的普通网民虽然持有不同的观点但会选择“潜水”，而另外一些非理性的网民则做出积极响应，加入巨魔的队伍，这使得舆论观点不断极化，从而陷入了沉默的螺旋。

　　随着社交媒体的繁衍，不断涌现的新型社交平台( 如互联网游戏、直播等) 不仅能容纳和消化更多的攻击性言论凯时kb88在线平台凯时kb88在线平台，更能助推这类言论的迅速传播，这让社交媒体成为了比传统媒体更适宜网络喷子栖身的场所。目前的社交平台虽然普遍采用机器学习来降低网络喷子对网络环境的伤害，但由于存在技术的相对滞后性，尚无法完全杜绝网络语言暴力的消极影响。在互联网仍不断进化的前提下，完全阻击网络喷子似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从心理学和传播学的角度，仍然可以为预防和阻击网络喷子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如前所述，网络喷子形成的原因之一是自身不良情绪的发泄。对于这一个体层面的成因，心理治疗中的理性情绪疗法可以起到一定的疏导作用。理性情绪疗法( 简称ＲET)，是Albert Ellis 于20 世纪50 年代后期创立的一种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认知疗法，其基本思想包括:

　　第一，每一个体生来就具有理性和非理性两种思维，非理性思维———典型的三种表现为“绝对化要求”“过分概括化”( 以偏概全) 和“糟糕至极”———会引发个体的各种情绪困扰和行为问题。网络喷子显著的思维特点就是不能以客观、发展和全面的视角去看待他人和事物凯时kb88在线平台，这种以偏概全、情绪化、特质化和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容易导致极端化观点和攻击性言论;

　　第二，个体要使自己的心理趋于健康，就必须学会改变不合理的思维方式，抛弃非理性的观念，取而代之的是学习合理的思维和理性的观念。在ＲET 中最常用的技术是与不合理的信念辩论技术凯时kb88在线平台，该技术通过质疑式和夸张式的提问，让来访者意识到不合理信念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不合逻辑凯时kb88在线平台、不现实等，ＲET 疗法还包括合理情绪想象技术和认知的家庭作业。

　　所谓共情是指基于对另一个人情绪状态或状况的理解所做出的情感反应，这种情感反应类似或等同于他人可能体验的或正在体验的感受。咨询实践表明，共情训练有助于降低个体的攻击倾向凯时kb88在线平台。Vaziri 等人的实验研究通过共情训练能有效地降低攻击行为，研究还发现在青春期时接受的共情训练能够通过提升理解他人的能力从而降低攻击行为。Sahin 的干预研究发现，接受共情训练的实验组的霸凌行为显著低于对照组凯时kb88在线平台，同时实验组的共情技能水平相对于对照组有显著的提高。网络攻击行为是现实攻击倾向的延伸和迁移，因此共情训练也同样有效凯时kb88在线平台。

　　由美国社会心理学家Kurt Lewin 提出了“把关人”( gatekeeper) 的概念凯时kb88在线平台。他在研究群体传播时指出，信息的流动是在一些含有“大门”( Gate) 的通道里进行的，在这些通道中，存在着一些把关人凯时kb88在线平台，只有符合群体规范或把关人价值标准的信息才能进入传播渠道。

　　然而进入新媒体时代后，用户不再仅仅是信息的受众，也同时扮演内容的生产者和信息的发布者，这对把关人的角色、身份和职责都提出了新的挑战和要求。在新媒体时代，除了传统的政策及法律性的信息监管之外，还存在多种“把关人”的角色，主要包括网络媒体运营人员、“大V”( 意见领袖) 及网民自身。

　　作为网络媒体运营人员凯时kb88在线平台，不应单纯为了增加点击量而刻意炮制带有挑衅性质并挑拨群体分裂的标题和文章、通过造假的方式策划炒作以强行制造话题、雇佣水军制造舆论假象等凯时kb88在线平台，这类行为都是滋生和繁育网络喷子的温床。

　　在社交平台上，拥有大量粉丝的大V也应善用自己的影响力，扮演好把关人的角色，一是不发布或转发观点凯时kb88在线平台、情绪及措辞过于极端的信息; 二是“管理”好自己的粉丝，引导其理性地表达观点，同时及时调停化解评论区的争议，阻止骂战进一步升级。

　　最后，在新媒体时代，每个网络用户自己也应是“把关人”，首先是加强自我管理，提升个人修养凯时kb88在线平台，不让自己成为喷子;其次是从改善周围小环境做起凯时kb88在线平台，营造平等交流的讨论氛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和扶持网络语言暴力的受害者，团结更多人共同网络喷子和语言暴力。

　　网络空间是亿万民众共同的精神家园凯时kb88在线平台，一个充斥着语言暴力的网络空间不符合多数人的利益，因为在在公共空间中，不受约束的个人行为往往会对他人的利益造成侵害，最终降低公共福祉。无论如何，在保障公民的前提下降低网络暴力的危害仍然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凯时kb88在线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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